枫雨兼成

下潜

*枫成文手接龙特供版


第一棒题目  @柠檬山上的鸭鸭 


第二棒关键词   @洛殊 


第三棒大纲   @花市灯_如昼 


第四棒成文   @尤尼🌦️ 


第五棒完善   @一只鹊儿 


第六棒修改  @献岁桃浪 


*全文2.3w,祝食用愉快


——————————————

 

【1】

 

年轻的警官拉开生锈的门,身后是烟熏味、笑声和金属间碰撞发出的响,荼靡的酒精气味在潮湿的灰尘中流淌。他匆匆关上铁门,阻隔满屋嘈杂,然后转身走入昏暗湿冷的空巷。 

 

他走得不快,心情很紧张。远方时不时出现脚步声,他放慢脚步听,声音远一分他的心便会下沉一点。

 

他在等,也在赌。

 

走到拐角处时,一个人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将他摁在墙上,与之相伴的是熟悉的气味,他于是收回向腰间拔枪的手没有反抗。

 

“江枫!”愤怒又压抑的声音从他耳后响起,“你不知道上一次来这儿的条子最后怎么样了吗!你真以为那些人不认识你这张脸?”江枫双手被人很有技巧地擒住,心里石头却落了地。

 

如果是几年前,他大概会激动地反问,或是委屈地抵抗——但他只是沉默,直到束缚消失。

 

“张成,”他无暇顾及身上沾到的墙灰,伸手捉住对方的手腕防止人离开。心里的情绪终究是抑制不住,他皱着眉,死死盯着那双无数次牵动自己情绪的眼睛。

 

“我不来这里你又怎么会出现?”

 

张成警觉地看向四周,想要收回被拽住的手无果,一下子泄了气,声音因为刚刚的动作还有些不平稳:“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躲我?”江枫向前逼近一些,气息里都带着不安和质询。张成闻言目光落回江枫身上,年轻人灼热的眼神让他心猛地一悸。

 

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扯一个谎言搪塞过去,可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违心之言,最终不自然地低垂眼眸。

 

“你想多了。”

 

【2】

 

「近年来,嘉林市犯罪率大幅下降,扫黑除恶工作进一步推进...」

 

  “喂...老板,那批货我已经处理好了...是,嗯...上次答应让我去总部的事...”张成举着手机,一边通话一边在狭小的房间中来回踱步。

 

老旧的电视机传来新闻女主播温婉的声线,伴随偶尔的杂音钻入耳膜,张成不耐烦地走回桌边抄起遥控器摁下关机按钮,等注意力再回到手机上时便听见对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忙音。

 

  “...*。”张成泄愤般一拳砸在桌上,“真他妈狡猾......”他皱了皱眉头,闭上眼睛深呼吸使自己冷静,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清清嗓子接起。

 

  “成哥!你终于接电话了有人在巷子里被山鸡他们堵了估计要...”

 

  “这种事你处理不了么?”

 

  “不是,哥,但好像是,是一条子,我我我...”

 

  “行了知道了,你先控制好我就来。”

 

张成不想再听金牙这个不中用的狗腿子胡言乱语,抄起桌上的弹簧刀匆匆下楼。这座双层酒吧包括后面那条小巷都为他所管——用道上的话来讲是他成哥的地盘。

 

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后海酒吧”实则就是个私人赌场,背地里更是做着各种买卖。一般都不敢在这儿惹事,除非……

 

张成径直穿过昏暗的走道,哐一声拉开老旧的铁门,拐过一处弯便看见三五个衣着花哨的人围着踢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个金牙死哪儿去了,不是让他控制局势吗……】他啧一声走向前,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青涩面孔。

 

为首那个叫鸡哥的没注意到张成,嘴里问候着江枫爹娘,手朝兜里一摸掏出把折叠刀,甩出闪着冷光的刀锋就直奔青年胸口。张成一惊,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本能地冲上去护住年轻人,他无暇找遮挡物,于是抬手试图扭转来者的手腕。

 

对方逼得太近,只能徒手握紧刀刃,随即一脚踹在对面人小腹上。周围的人刚要上前,看清楚是张成顿时面如死灰呆在原地。

 

“你们胆子肥了?啊?敢在我地盘上闹事了?!”张成丢掉刀子,走上去用鞋跟恶狠狠碾在山鸡肩上,又提腿狠狠踹上一脚,后者疼得龇牙咧嘴求饶。

 

“成,成哥...!可是他!!”

 

“可是什么?赶紧给我滚蛋!”

 

张成没有继续和这些人闹下去的打算,他也清楚山鸡后头的人不是什么好惹的祸色,不然就凭山鸡这个窝囊废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在这儿闹事。

 

想到这里张成偏过头看了眼江枫,刚刚的事情发生的太快,江枫满脸是伤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手足无措地望望张成,又望望他滴血的右手。

 

“江枫,江警官,我没记错吧。”

 

“是,你的手......我...”

 

“不碍事。”张成背过手,似是因为疼痛抽了口冷气,一开口言语里尽是怒意。

 

“倒是你,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能一个人出警?我和那么多警察打过交道头一次见你这样的。”

 

“......对不起。”江枫干巴巴地盯着张成,听到师父两字时表情一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道歉又移开目光。

 

“行了快离开这儿。这次你可是欠了我一人情,下次别这么莽莽撞撞的,再有我可救不了你。”

 

“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张成无暇顾及其它,撂下几句似威胁似关心的话就转身离去。江枫心有余悸,等人离开后泄了一口气懊恼地靠到墙上,最后浑浑噩噩回到局里。

 

江枫和张成说来也是冤家路窄。江枫是市刑侦支队的民警,一直在调查张成私底下那些生意,然而始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好几次人抓着了证据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只老狐狸全身而退。

 

今天江枫本打算混进酒吧观察,没成想被之前抓过的犯人认了出来,几个人把他堵到巷子里,江枫寡不敌众差点出事,最终居然是张成救了自己。

 

这件事对他冲击很大,江枫回家后洗完澡便一头倒到床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里还是张成冲出来救他那一秒的画面。

 

倘若张成不出现,他现在躺的多半就是医院太平间。江枫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又想起张成那几句没好气的奚落,明明张成根本不了解自己,说的话却是一针见血——他太莽撞了。

 

这倒是把江枫烦闷坏了,翻个身把叹息埋进枕头里。最终实在是困了迷迷糊糊入睡,不久又莫名其妙惊醒,背后全是冷汗,心跳很不平,他再也睡不着了,脑子乱成一团,又想到张成,也不知他的手怎么样了。

 

江枫是那种天生倔脾气、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想要别人护着的人,从来不欠别人什么,该还的人情他肯定是会还的。

 

可对方偏偏是张成,他实在想不到怎么还。像他那样的人——江枫顿住了,说到底他并不了解张成,也没想过去了解他,他们这么久以来最多的交流,大概就是一方质问和另一方沉默。

 

“妈的。”江枫烦躁地叹出一口气。窗外又下起了雨,他下床关上窗,透着浓稠的黑夜望向后海酒吧的方向——即便他连最近的十字路口红绿灯都看不清晰。

 

明天去一趟吧,他想。

 

【3】

 

次日中午去的时候,酒吧大门紧闭,里面安安静静。江枫有点为难地左顾右盼,想着张成估计不在,转身打算离去。

 

走出十几步,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名字,转身没见着人影,抬头才发现一个人穿着单薄的人在阳台上抽烟。他立刻认出是那张成。

 

“你怎么不听劝呢,不是叫你别来了吗?”

 

张成下楼打开门锁,看了眼外面情况边示意对方进屋。

 

指间捻一支快燃尽的烟,等关上门了才注意到江枫手里提了一堆东西,看样子是一箱水果一箱奶。

 

“你的手怎么样?”江枫把东西放到桌上有点踌躇地问。

 

“缝了几针,医生说会有后遗症。”张成嗓音听上去有点哑,语气也透着疲惫,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对不起。”江枫不敢看张成,张成有点讶异,因为他看得出这个小江警官的满脸愧疚,正要开口安慰两句,就听见一句硬邦邦的“缝过针不能抽烟。”

 

“......咳,”张成哽住,这小警察还管起他来了。

 

“心情不好,难得抽一次。”他随手在旁边桌上的烟灰缸里掐灭了烟,扬扬下巴示意对方随便坐,自己则环抱着胸倚在吧台边上“江警官大老远来一趟不会是劝我戒烟吧?”

 

“不,不是...昨天谢谢你。你为了救我而受伤,我一定会还这个人情的,所以,呃......”江枫抬起头来,思忖片刻,然后一犹豫地开口:"你吃饭了吗?"

 

“没呢,要喝点什么吗我请你。”

 

“水就好。”

 

吧台里,张成给自己和江枫一人倒了一杯温水,“之前都是自己烧饭,这不受伤了不好碰水,准备点点外卖。”然后补个觉,张成想。

 

昨天江枫被堵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上面,一晚上几通电话安排得张成团团转。其实他这儿不怕警察查,但上面太敏感一定让他暂停业务。

 

无奈张成忙活了一晚上,又遣走手底下的人交代他们近段时间安分点,等所有事情都妥当时天空已泛鱼肚白。

 

他在酒吧一觉睡到中午刚起床,浑身酸痛疲惫得不行,干脆到阳台上吹吹风,想趁着难得的平静梳理梳理思绪想清楚后面的路怎么走,结果就看见江枫又在他酒吧旁边乱晃。

 

“我帮你做饭吧?”江枫接过水杯,握在手心里下意识紧张地扣着杯沿。

 

“……嗯?”

 

“洗衣服打扫卫生我也能做,你右手伤成这样做事情肯定不方便,有什么麻烦我都会尽力帮你.......可以吗?”

 

张成还真没想过让江枫做什么补偿,右手伤了没办法练练左手照样过,比这更重的伤他也受过,熬一段时间没什么大不了倒是对方太实诚搞的他一愣一愣的。

 

他上下看一眼年轻人,摸摸下巴想着正好自己懒得洗衣服烧饭,手底下那群人做事情粗糙的很他又指望不上,年轻人这么过意不去他也不好不给面子,于是露出一个笑说道:

 

“好啊,厨房在那儿东西都全,我看看你手艺过不过关。”

 

江枫一口答应下来,走进厨房又问张成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少放点姜,哦对等会儿一块吃吧。”

 

后来两人相处的时间稍久一些便熟络起来,张成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准备回家里睡,想到江枫一个警察总往这儿跑不方便,便扔给对方一个地址让人直接到自己家来。

 

“啊、你家地址就这么告诉我了?”江枫一脸茫然。

 

“不然呢,我就这么个住处你没查过吗。”张成尾音上扬,抬抬眉毛仍然盯着手里的账本,余光瞥见江枫一副“我还真没查到”的表情。

 

故意换了种语气,“还是说小江警官想自己查出来我的藏身之处好上门突击检查?”

 

“......”

 

讨人厌的老狐狸,江枫腹诽道。

 

周日中午,江枫如约摁响门铃。张成的家与他想象想的截然不同——既不高调也没有中式古典风格,就是一间最普通的平层,三室一厅连一个小阳台,暖调装修,和每一个安稳生活的普通人会选择的一样。

 

张成在家穿得也休闲,平时总穿衬衫和西裤的人今天只套了件深色休闲polo衫,有些过长的棉裤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发蜡也没抹碎发散落在额前一点,身上还飘着洗衣液的香味。

 

“来了?”张成打了个哈欠带着江枫到厨房,“昨晚有点事忙太久,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没让你在门口等太久吧?”

 

“啊,没、没有,我去做饭。”

 

太素了,江枫一时间想不出别的形容词,张成私下里原来是这样的吗……江枫挠挠头,越发觉得看不明白这个人。

 

等到菜做好后,两个人就面对面坐在桌边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正是春天,阳光洒进来温温和和的,饭菜的热气氤氲让江枫有些恍惚。上一次和别人这样吃饭是什么时候,江枫已记不太清,又或许他从未拥有过这样的平静。

 

他们聊起生活上的琐事,偶尔因为一两句调笑的话一齐笑起来,原本僵硬的边界不知道何时变得模糊不清。

 

江枫其实应该和张成划清界限的,但每当他意识到这种关系的奇怪又会忍不住告诉自己没关系,告诉自己他只是把欠了的人情债还掉,只是多说了几句话罢了。

 

反正等张成伤好了一切就会结束的。

 

从这以后,江枫变成每周日固定去张成家烧饭,顺便打扫打扫卫生。张成挺爱干净的,家里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打扫。

 

有时候没事江枫就和张成下楼喂野猫野狗,极个别的情况张成会避着江枫或者电话告诉他不要来,江枫不会说什么,但心里面还是一阵别扭。

 

他自嘲自己在表面的平静中麻痹了,差点忽视张成仍然是嫌疑犯的事实,心里面却隐隐约约在想倘若张成本质不算太坏,他是不是可以改邪归正。

 

江枫不知道,有些想法一旦埋下种子,便会愈演愈烈,强烈到不能忽视甚至成为一种偏执。

 

有次张成得知江枫小时候家境不好,父亲是也是做警察的很早就因公殉职,母亲得了抑郁症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去世了,他一个人也没靠的上的关系,全靠不服输的劲向上爬,吃尽了苦头走到今天。

 

“那段日子真挺苦的,但是,”江枫塞着饭嘴里有点含糊不清,边吃边露出一个傻笑"当上刑警就行。”

 

张成忽然不说话了,沉默地望着还在吃饭的江枫,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便站起身来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去放餐具时叹了口气,最终拍拍年轻人的肩,

 

“别总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做的很好了。”说完走到厨房里。

 

江枫愣在原地,鼻子忽然就酸了,这些话他很少对别人说,说出来也是当做玩笑一样轻描淡写,但今天他笑不出来。

 

江枫往嘴里硬塞着菜,想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压制下去,视线却不听话地一点点模糊了。

 

好想哭。

 

明明张成在他心里还是个嫌疑犯,明明他还要划清界限,明明他们是不同路的人,可他居然自甘地把自己的伤疤扒出来给张成看,还因为人家一两句话感动得想掉眼泪。

 

「疯了吗.」

 

江枫埋下头,胡乱扒完碗里的饭,避开张成急匆匆跑回厨房洗碗。

 

【4】

 

江枫黏在张成身边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酒吧每晚又开始营业,该做的生意还得继续做,张成伤也好了差不多,但江枫还是隔三岔五往这里跑,张成说我自己能烧饭了,江枫不放心非得去看着,结果莫名其妙就变成去张成家蹭饭,张成也就由着他。

 

张成手下的人看出点东西,但也只敢私下里抱怨,张成的手段他们最清楚,得罪他进局子一辈子出不来都算轻的,何况那姓江的小子看着傻不拉叽的没什么城府,张成这样的人对他多半也只是闹着玩玩。

 

而张成多数时候都放任江枫越界,只要不触及底线就行,但偶尔也会不耐烦。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江枫一逮到机会就苦口婆心开始劝他,无非是“你有这种头脑做什么生意不赚钱,干嘛做那些事”“要是哪天真找着证据你肯定跑不了”云云。

 

张成什么都肯听就是不想听这个,有次故意逗他调笑着说:“那你不就如愿抓到我了,好事情啊。”

 

被呛住的江枫,半天说不出话来,红着脸气急败坏说:“好,你说得对。”

 

包也忘了拿夺门而出,到了楼底才想起来自己饭也没吃车钥匙也没拿。

 

年轻人死要面子活受罪,饿着肚子在小区乱晃,走到公园旁边小卖部买了包烟就坐在公用长椅上一根一根抽。

 

人还在气头上,电话响起来他看一眼就踹回兜里,抽到第三支的时候张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喂!”一声把江枫吓了一跳火气都吓没了。

 

“我说江枫你怎么像小孩似的,开个玩笑还生闷气。"

 

“你不明白。”江枫梗着脖子死都不肯看张成。

 

“行了行了,和我回去吃饭。”张成在江枫刺刺的头发上面用力揉两下,插着口袋往回走,见人没跟上来又站在路灯下等待。

 

江枫没理由继续闹脾气,只好站起身来向他走去,路过垃圾桶时犹豫了几秒,最终老老实实掐灭手上的烟,然后一言不发地跟在张成几步之遥处。

 

他望着张成的背影在路灯之间忽明忽暗,想到自己刚刚说张成「不明白」,不明白指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倒真有些幼稚了。

 

他想,毕竟小孩才会没由来地胡闹,就像他没由来地和张成讲那些道理,没由来地因为张成转移话题而烦躁和委屈,没由来地喜欢张成。

 

「喜欢......?」

 

江枫不敢再想。

 

【5】

 

大多数时候张成都很偏袒江枫。

 

江枫这个人性格毛躁得出奇,出个外勤被围攻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张成因为生意广,平日里各处跑,有时候遇见江枫,看见人情况不妙就赶紧出面把这只傻狗从人堆里捞出去,江枫这时候就老老实实的也不说话,满脸是伤一言不发跟着,张成也不好责备,无奈地把人领回家帮着搽点药。

 

旧伤还没好又被揍,擦药的时候还时不时抽冷气,张成看了又忍不住责备,语气严厉得像个老师,江枫心虚,只敢在人说话间隙小心翼翼看一眼张成,一对上目光了又赶紧低下头。

 

张成看见他可怜巴巴眼睛亮亮的,没法再说什么狠话,只好叹一口气揉揉对方脑袋说行了行了,别装可怜了,赶紧回去吧别再有下次,江枫就红着脸闷闷地说嗯。

 

其实江枫还想再呆一会儿,他喜欢和张成独处,这时候他们仿佛不是警察和嫌犯,而像别的亲密关系。这一种边界暧昧的关系太具有麻痹性了。江枫二十多年来其实都是一个人活,母亲在世的时候永远郁郁寡欢对着父亲遗照掉眼泪,家里不景气他就隐瞒年龄打工补贴家用,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人笑他没爹没娘江枫扑上去咬还差一点儿被退学。

 

从小到大没有哪个长辈关心他爱护他,也没有老师教他怎么和人相处怎么做事,他像个永远得不到启蒙的野孩子,路上没人要的野狗,跌跌撞撞自己一个人承担,却从一个嫌犯身上忽然找到缺失的关怀。

 

可乱用止疼药是会上瘾的。

 

偶尔的时候,张成和江枫聊到犯罪类的话题,就有意无意地教他处理一些事情。

 

比如怎么和那些罪犯打交道,怎么判断一个人心理状态,江枫问他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张成只是笑笑,说就当交你这个警察朋友,不亏,结果小江警官立马铆足了拉张成弃暗投明的劲,絮絮叨叨又一顿唐僧念经。

 

张成懒得听完,揉揉江枫脑袋敷衍着说「好啦我知道了我考虑考虑」便忙着要去打电话,殊不知道身后的人已经呆在原地脸红成柿子。

 

有一次晚上张成正忙着准备和买家联系,这个混小子冒冒失失跑进来要到二楼找他,几个手下都要冲上去摁江枫了张成赶紧用眼神叫停,一问才知道江枫居然落了包。

 

江枫检查了眼东西,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念叨两句张成。张成手底下几个人正警惕地盯着这边,江枫在这里多呆一秒他们彼此都危险。

 

他急着让年轻人离开,加上事情有一大堆等着他去处理,心情本就不大好又听见那几句听腻了的话,于是烦躁地冷笑说你讲这些有用吗,能不能别再来浪费我时间,话里话外都带点驱赶的味道。

 

结果江枫起劲了,非但不走还堵住准备离开的张成,执拗地看着他双眼说有用,因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你救过我!”

 

张成不想搭理,江枫就抓着对方肩膀说你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什么就想不通,语气又焦躁又不解。

 

江枫太想问了,他越是接近张成就越清晰地觉得张成不应该属于这里,张成给他一种感觉,是生长在阳光下的那种人才有的,这已成为他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

 

他想问张成为什么要闭着眼一条路走到黑?世界上那么多选择何必非要选悬崖边上那道?他想问张成为什么对他好,为什么会不假思索救他,难道真的像他所说无法挽回吗?

 

什么都是可以改变的,偏偏张成不能么?

 

哪怕,哪怕他只是摇一摇头,或是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眼神,言不由衷、无奈、求助,什么也好,自己都——

 

江枫渴望知道张成的想法,人总是如此,然而什么都没有,张成皮囊之下仿佛生长着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叫人永远看不见他最里面的真心。

 

江枫望着对方毫无波澜的双眼心里还想要开口,被张成冷冷地推开手臂。

 

“江枫,我不过是不想有人在我的地盘出事,到了外面谁管你死活,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别再自作多情地管我了,做好你自己的事。”

 

江枫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仿佛这么久的期盼和劝说就是一场无人捧场的笑话。张成自知言重,咬咬嘴唇最终还是选择离开,肩擦过肩,果断地让人觉得无情。

 

"你以后还是别再来了。"

 

张成知道底下那些人背地里议论的话,他确实和江枫走得太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枫望他的眼神在变化,自己也越发不知分寸——若是摆在旁人都可以无所谓,但在他们之间这样闹剧般的关系是灾难性的。

 

社会不是可以过家家的玩具,一点点失误就能毁掉张成这些年的努力,毁掉江枫这个人,这种事绝不可以发生。

 

早就该断的,张成想。

 

深夜里面张成又到楼顶上抽烟,快到秋天,空气渐渐冷了,月亮被遮了一半,风灌进衣领。张成搓了搓发凉的手,思绪翩跹,想起自己漫长的前半生。

 

他忍不住怀念从前,怀念每一个可以真心实意笑的日子。从接手后的酒吧开始,"成哥"的面具他戴得太久,竟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有些看不清了。

 

张成失笑,摸摸右手的伤疤,看清自己真实想法又有什么用?他抬起头来,云翻涌着淹没了月光,大概明天又是个阴天。张成忽然很想念阳光,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晒太阳,暖和和亮堂堂的多好啊。

 

自从接手酒吧基本都是披星戴月,白天他总是在卧室中,因为精神压力大睡眠很差,有时候干脆一整天不休不眠坐在书房里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

 

他有些失神,眯起因干涩而泛红的双眼,只有风听见他疲倦不堪的叹息和低语。

 

“就快了...”

 

第二天江枫真的没再过来找他,张成照常做自己该做的,只不过比平时多抽了几根烟。

 

周日张成在家,正对着江枫的电话号码犹豫要不要拉黑,门铃响了。这个时候除了江枫没人会来,张成沉默着对铃声置若罔闻,在第三次门铃停止的时候叹了一口气,猛地起身走出过去打开了大门。

 

江枫一见门开眼睛都亮了,手扶着门框生怕张成直接赶他走似的,手上提一堆张成爱吃的菜,脸上顶俩黑眼圈,眼睛似乎还有点肿。

 

“你、你没买菜吧。”

 

“......还没。”

 

...........

 

“进来吧。”张成认命似的叹一口气,侧身为江枫敞开大门。

 

【5】

 

时间过得匆匆又匆匆,阳台冷得不能去了,呼出来的气烟一样飘散,第一片雪花就在这样的一个深夜里悄无声息降临。什么都变成了白色,仿佛世界都被彻底洗净。

 

倘若有一天世界真这样干净就好了。

 

江枫最近有个案子忙得只能两点一线,张成则越发频繁地和上头联系,两个人上一次说话还是一个月前。

 

最近上面活动愈发频繁,张成因办事妥当手脚干净成功获取老板足够的信任,对方言语里颇有重用他的意味,张成知道他所等待的已不远了。

 

因此张成常常忙碌整日直到深夜,然后在寂静无人的时刻独自裹紧衣裳开车回家。

 

街道上车辆稀稀落落,路灯一盏盏蔓延到路尽头。电台放的是刘德华的《恭喜发财》,张成嫌吵把声音调到最低,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猛然意识到今天已经是除夕了。

 

"又是一年了啊。"

 

他回到冷冷清清的家,照常打开空调洗了个热水澡,然后随便下了碗清汤面凑活当作年夜饭。

 

张成刚把脏碗放进水槽里,忽然听见外面乱糟糟的敲门声,他警惕地摸出外套口袋里的弹簧刀,绷着神经静悄悄走到门前从猫眼向外看,结果看见一个醉醺醺的小江警官。

 

“江枫?”张成收好武器打开门,看见人快倒了连忙上前去扶,结果便被扑了个满怀。沉甸甸这么高一个人,还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张成差点支不住。

 

“怎么了?喝这么多?”冷气灌进屋子里,张成赶紧把人连拖带抱弄进屋顺势关上门。

 

江枫头靠在张成脖颈间,满身寒气和酒气,鼻息粗重地洒在张成皮肤上,鼻子耳朵脸蛋都红彤彤,也不知道是酒精过敏还是天太冷冻的。

 

张成问他喝水吗,他摇摇头,问他出什么事了,他沉默不语手上抱紧了一些。张成无奈说没想到你喝多了还挺会耍赖,好声好气地劝人坐下来自己去拿热毛巾给他擦擦脸,结果刚把醉鬼的手从自己腰间拽开,对方就不甘心地抓住张成手腕往回拉。张成被拽的一个趔趄,两人鼻尖都要贴一起了,四目相对,张成才发现江枫眼睛也是红的。

 

不是因为冻的,也不是因为喝多了,江枫很清楚,是因为张成。

 

江枫就这么拽着张成,死死地盯着对方仿佛他能飞走一样,张成红了耳朵不耐烦地说你撒开,江枫努了努嘴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喉咙里呜呜咽咽忽然掉下眼泪来。

 

“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你先……"

 

“张成,你为什么要做黑警啊?”

 

张成凝滞在原地,心猛地一沉。

 

江枫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一点半报道,两点四十拜师仪式,七八个新人紧张地站在台上向他们未来的师父敬礼,唯独他站在门后得知“你原定的师父出了意外”的消息。

 

那时候江枫刚刚毕业不久,迷茫和希望并存在年轻人身上,刑警队报道和拜师的通知下来后高兴的一宿没睡,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以至于平时不怎么在意形象的人一晚上对着镜子演习了无数次敬礼的动作想着给师父留下好印象,新发的制服他也要一遍遍确认,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赶紧小心翼翼挂好,躺床上闭起眼睛准备睡觉了心情都是美的。

 

很早他就听前辈说,“干警察这行,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师父,师父教会你的东西是在警校学不来的”。江枫想过无数种可能,做过无数种假设,唯独没想过这种。他失落地回家,躺在床上不管怎么自我安慰都还是好委屈,头埋进枕头里又不肯掉眼泪,咬着牙不甘心地对自己说,不就是没人带吗,他一样能行。第二天局长说以后其他前辈轮流带他,有不懂的问题问谁都可以,他也就接受这样的安排。

 

因为没有师父带,每次出任务江枫都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他慢慢意识到没有人会真的对他负责,他只有冲到最前面,只有立功,只有不断的出勤、受伤、再出勤,才能勉强换来如今这个还不算差的局面,但这也使他有了急功近利和冒失暴躁的毛病。他没有经验,就常常读以往的卷宗和典例读到半夜,第二天爬起来练跑步,练体能,日复一日,再累也没断过。

 

江枫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点点往里面爬,直到前几天案件破了,他立了功,资历终于够格去触碰一些权限。

 

江枫第今天动用私权,是因为其他几个技术部门老刑警的对话,他听见他们说自己原本定好的那个师父,说他曾经多么威严与耀眼最后却落到那种地步,他们谈论着那个人的曾经,谈论他的性格,江枫忍不住侧耳听,还没听到多少杜局路过一个眼神终止了几人的闲聊。

 

江枫头一次对他原本的师父产生浓重的好奇,好奇里夹着不甘,和莫名的熟悉感。他很容易地查到了那个原本应该带他的前辈,那个曾经声名显赫刑侦支队的副大队长,在他来到警局的当天以做黑警的罪名被开除警籍。

 

那个人叫张成。

 

【6】

 

江枫整个人挂在张成身上,整个人力气出奇的大,拽着张成的衣领声音越来越颤抖,语气委屈的是要把这些年的遭遇一股脑发泄出来,他说你为什么要做黑警啊,你为什么背叛警徽,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我听他们说你是个好警察......你原本应该是我师父的……张成,张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他没说完后半句话。

 

张成垂着头,沉默着任由年轻人朝他嘶吼,衣服被拽得皱成一团,他伸出手环抱住年轻人,轻拍他的脊背作为安抚,江枫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头抵在张成肩上颤抖,眼泪滚烫地落在张成皮肤上,张成又搂紧了一些,江枫下巴抵到张成肩上,忽然一口咬了下去,后者咬吃痛的闷哼一声,不做任何反抗,只是抚摸着江枫的后颈和后脑勺。

 

直到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江枫才豁然清醒过来。他慌张地推开张成一边道歉,张成没有说话,江枫以为他在生气,咬了咬牙关沉默地起身准备离开。

 

张成抓住他的手,好像在笑,声音却有些苦。

 

“江枫。”

 

被喊住名字的人一阵心虚,望着张成以为他要责备自己深吸一口气准备道歉。

 

“你喜欢我么。”

 

江枫愣住了,心脏哐的一声膨大了炸开,他没想到会被这么直白地戳穿心思,脑子里闪过无数种狡辩和隐瞒的话却说不出来,只好低下头说“是......对不起。”

 

他还想说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又想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可一双温暖的手忽然覆上他脸颊两侧,江枫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那些自欺欺人的话语一下子咽回去,唇上传来极轻的触感,那是张成落下的吻。

 

江枫还在发懵,张成已松开手,就像从未靠近过那样。那双明亮的眼睛看一眼江枫又垂下去,最终落在自己刚刚吻过的地方,眉目里平淡又似暗涌着多情。

 

江枫觉得心脏、唇、脸颊简直都要烧起来了。

 

他们不说话,世界有多安静,谁的心跳杂乱地响。

 

——去他妈的,江枫想,然后他捧住张成的脸以灼烧起来的冲动猛烈地吻了回去,吻得张成微微向后仰去来不及迎接。

 

去他妈的能不能在一起,现在全世界只有江枫和张成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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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枫醒来的时候张成已经做好了早饭,回忆起昨晚的疯狂江枫一阵脸红不敢看张成。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顿饭什么也没说,江枫深吸一口气说我们交往吧,

 

张成却没有回应。

 

有一瞬间张成差点就要开口说好,但理智叫停了他的冲动。他尚没有资格回应江枫,唯一能做的弥补只有送给江枫短暂欢愉,借此慰藉不得疏解的爱意。现在梦也醒了,鸟儿该回归自己的天空,就这样吧。

 

所以张成没有看江枫,压下心里翻涌地酸胀,声音冰冷地说对不起。

 

“......我知道了。”

 

江枫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沉默惶然离开那间屋子,又是怎样手脚冰冷地坐着公交一路发呆回到家,然后倒在床上,整颗心好像只剩下茫然。

 

他不明白明明昨晚还愿意热忱地与自己相拥的人今天却又变回最开始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甚至更为冷漠地把自己推开。

 

到头来荒唐一场梦,张成还是那个张成不会为江枫改变,而他依旧是那只没人要的野狗,一个自说自话的蠢人。

 

他再也没找过张成。

 

【7】

 

再次相见是在警局的审讯室里。

 

一次黑市交易的抓捕任务,警局损失了一名警察,江枫扫视一遍涉案人员名单,忽然看见扎眼的「张成」两字,他心中一阵恐慌,杜局在一旁刚开口让余雷去审,江枫猛地抬起头语速极快地说我来,杜局犹豫几分,想到最近江枫做事沉稳不少正好多锻炼锻炼,于是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得到批准的下一秒江枫便夺门而出冲入审讯室,打开门的一瞬间便看见那个他不能再熟悉的人,正闻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轰然倒塌。

 

“张成。”江枫左手抓着门框,指尖发白而颤抖。

 

张成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江枫咬紧了牙关,耳机里传来杜局催促的声音。

 

“......是,杜局。”他深吸一口气坐到位置上,眼眶有点发红,语气比张成想象得更为冷静,“张成,接下来我会对你进行提问,请你配合。”

 

................

 

.........

 

“我已经说过了,江警官,这件事与我没有——”

 

“张成!!不要在浪费我们的时间了!!”

 

即使江枫告诉自己无数遍要冷静,面对张成狡辩的模样他还是大失分寸,直接在录像机前对人拍着桌子怒吼,那副失控的模样让参与审讯的人都一惊,江枫随即被勒令离开审讯室。

 

如果只是曾经的罪行,江枫还抱有耐心和侥幸劝张成改邪归正,但这次张成彻彻底底踩到了他的死线。

 

江枫最不希望见到的场景就是这样,过去那些相处,那些情愫都像一个个面目可憎的笑话,无情嘲讽着江枫多么愚蠢。

 

这段时间里他付出多少真心,今天这一巴掌打得就有多响亮。

 

............

 

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张成被释放了。

 

江枫站在办公室里,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浸没在夜色中,胸口像是被生生剜掉一块肉。

 

「说不定他真的只是——」

 

江枫红着眼快步走进厕所,对着镜子恶狠狠打了自己两巴掌,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就在刚才,他潜意识里竟还在为张成想方设法开脱。张成已经不可能是无辜的了,即便他没有动手杀人这件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江枫撑在洗手台边,心揪紧地疼,忽然俯下身一阵干呕,几颗眼泪随之掉在那些阴暗肮脏的角落。

 

他为自己仍喜欢张成而感到恶心。

 

那天夜里,张成的家门再次被江枫敲响,张成皱着眉打开一条门缝刚要开口,暴怒的警官红着眼冲进来把他摁在墙上,力气之大让张成有一瞬间以为江枫真的要杀了他,张成本能地反击,却因为右手的伤居于弱势,双手瞬间被牢牢擒住,他拼命地挣扎,一路挣扎进卧室,两个人抱成一团滚在床上。

 

张成被死死摁住,只能瞪着江枫红通通的双眼大声质问道:"你做什么!江枫你疯了吗!"下一秒他的嘴就被生生堵住只能发出闷闷的哼声。江枫掐着张成的脖子,疯狗一样恶狠狠咬上对方的唇,张成发出呜呜声伸手抵住对方胸膛,江枫便将他不安分的双手铐住举过头顶,语气危险地威胁张成不要乱动。

 

张成看见那双通红的双眼,立马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双眼泛红地瞪着江枫说你冷静一点,对方却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一边喘着粗气恶劣地咬向张成脖子,一边空出一只手去解皮带,然后捞住张成的一条腿扛到肩上向前一顶。张成半个身子瞬间离开床板,失去重心和自由的他根本抵抗不过此刻的江枫,他手腕间的金属链被挂在床头,双手吊着勉强能抓住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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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成了彼此撕扯的野兽,张成如何踩烂江枫的心,江枫就如何回馈以肉体的凌辱,最后互相撞个支离破碎,一起坠落成满地狼藉。

 

望着烂泥一样瘫软倒下的张成,明明已经这样发泄了,江枫心里那种酸胀的痛却丝毫未减。颓然无言地注视着张成紧闭起的泛红的双眼,最后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解开手铐把人抱起带到浴室里清理干净。

 

第二天张成从噩梦中惊醒,江枫坐在床沿,看张成醒来慌忙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他一宿没睡,双眼里布满血丝,眼底猩红得像一个杀了人的逃犯。

 

“......对不起。”江枫望着张成,声音沙哑,“......我们去自首吧。”

 

“滚。”

 

在那之后江枫再也没见过张成,张成的家门也再没向他敞开。江枫试了很多找他的办法,电话拨过去成了空号,到他经常出现的路上蹲了好几天也见不着他人。四个月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跑到张成的酒吧,这一次不比从前,自从上一次张成进局子那儿的人便彻底记住江枫的身份以及长相,江枫每走一步都是危险。但他想赌一把,他赌张成不会放任他不管,他想见到张成。

 

当江枫在后巷里被按在墙上的那一刻,他知道他赌赢了。

 

这一段时间他不断自我审视对张成的感情,他清楚目前他能做到就是去找到证据要么证明张成有罪要么证明张成确实无辜,张成刻意的躲闪却让心里原本蠢蠢欲动的想法再次生根发芽,但江枫不敢去细想,无论这种心思是什么它都是没有未来的,他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他们的关系只能是警察和嫌犯,天生死敌。

 

张成刻意躲着江枫,其实是因为上次荒唐的一夜后他发现自己怀了孕。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旧伤复发,实在撑不住吃一顿吐一顿的日子便在周日去了医院,医生建议他去妇产科时他心猛地一沉,拿到B超单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张成闻言目光黯然,张了张嘴声音很哑地说:

 

“我堕胎。”

 

医生皱着眉头道:

 

“可以,但是以后再想有的概率很小。”

 

医生询问孩子的父亲,见张成不说话,便不再多言,开了一张单子签好字递给他。

 

“去二楼付一下款,然后到二楼做一下检查,没问题就可以安排手术。”

 

张成拿着单子往外走,付款的时候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恶心拿到收据后立马跑到卫生间,扶着水池不断地干呕,浑身是汗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张成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出神地看着水灌入幽黑的下水道,然后喃喃着蹲到地上,视线因为干呕导致的生理泪水挂在眼眶上,变得模糊。

 

对不起三个字,也许是说给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又也许是说给江枫听,但不会是给他自己。

 

从接手酒吧开始他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没想到把江枫拖到泥潭里,还陷得那么深,现在又要让未面世的孩子因他受这份罪。

 

胸口从未如此难受过。

 

他动摇了。

 

最终张成留下了这个孩子,随着时间推移,早孕反应渐渐消失,小腹和胸部随之隆起。他不得不穿宽松的衣服甚至束腹来隐藏,因为善于隐藏情绪身边人并没有察觉,但人后,有多难熬只有张成他自己清楚。

 

本就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江枫,他想好了等孩子生下来自己的目标也差不多达成。他想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重新找一份工作把孩子养大。但他忽略了江枫的倔强,没想到他会步步紧逼,甚至不顾自身安全跑到赌场。

 

张成不自然的反应引起了江枫的怀疑,但江枫无暇细究,确认了张成的情况后又投入工作中,这一段时间他很忙,警局策划了一场行动,目的是对嘉林市的几个地头蛇瓮中捉鳖,然后一网打尽。

 

在四个月的漫长准备之后,行动终于开始。

 

计划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但就在以江枫为首的小队刚要上前突击时,情况突变。对方像早有防备般从外面涌入一批人把江枫他们包围。混战中江枫听见身后传来异响,回头看见身后想要偷袭他的人被制住,枪掉在地上,而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张成正死死摁着犯人,神情好像受了伤,脸色苍白喘着气焦急地望着江枫。

 

江枫便来不及惊讶,捡起地上的枪转身继续加入战局,直到任务结束,他们清点犯人和战损的时候,江枫忽然看见不明情况的同事把张成也当作疑犯拷起来。张成两眼迷蒙地向江枫的方向望去,脸色惨白如纸,江枫不放心地推开汇报的人,便发现张成灰色西装裤已被鲜血浸成扎眼的深色。

 

来不及思考,下一秒江枫慌乱地穿过人群,扶着张成的肩焦急地问他怎么回事,张成满头冷汗,眼神失焦地辨认出来人,张张嘴喊了声小江就彻底没了回应。江枫无措地抱起张成,慌慌张张把人送上救护车。直到医院,看着张成被推进手术室才回过神来般跌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公共座椅上。

 

手术灯亮起的三个小时里,江枫一直握着皱巴巴的病历单发呆,上面赫然写着「妊娠二十九周」。

 

那是他们的孩子。

 

因为长期束腹导致的胎儿心肺功能不完善,加上早产和剧烈运动,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是个女孩。

 

瞧着张成失去血色的脸颊,江枫伸手握住张成的手,看见那道刺目的伤疤,又回想起自己曾经如何用手铐束缚这双救过他的手,忽然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疯了一样往外涌出,胸口仿佛是被人挖去一块,好疼好疼。

 

爱没有罪,江枫觉得他自己才是那个不可赦的罪人。

 

江枫白天在局里忙案子的收尾工作,晚上就急急忙忙跑过来守着张成。此刻他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心情,看见张成受伤那一刻的慌张和恐惧一直在他脑海里闪现,连同他掩埋无数遍的爱,一起肆意的把他填满。

 

张成醒来得知自己流产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目光空洞而苍白地望着窗外出神。

 

好吵啊,快到夏天了。

 

看着江枫每晚顶着黑眼圈出现在床前,张成终于开口和他讲了第一句话,他说江枫,没必要这样,你不欠我什么。江枫打断他说我是自愿的。年轻人的目光从未如此坦率,炙热的双眼仿佛要把张成烫伤,他突然明白江枫下一句是什么,没由来地揪紧了被单。

 

“我爱你。”

 

“.......”

 

“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不知道你在担负着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都做了什么,但无论怎么样我想和你一起承担,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这个机会。”

 

江枫小心翼翼握着张成发凉的手,一边笨拙地刨白自己的心意,一边拿张成对他的感情做赌注,赌他一句真话。张成恍惚了一下,指尖不由自主地勾了勾想要握回去,下一秒却抽开手,然后偏过头不再看江枫。江枫不再说什么,收回凝滞的手帮张成掖好被子起身离开。

 

他们不说话,可仍有什么东西变了质,在两个人中间发酵蔓延。

 

张成出院后他们的关系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江枫仍然像小尾巴般跟着张成,偶尔还是会絮絮叨叨,但更多时候换成他默默守护张成。毛毛躁躁的小江警官仿佛一夜之间成熟起来,起初张成还有些不适应他的变化,但还是默许着江枫再次、甚至程度更深地渗透进自己的生活。

 

他总是太惯着他。

 

又是一年过去,扫黑除恶进行到关键阶段,省厅的专案组组长亲自到市局指挥行动,江枫因为之前几次破案表现都很出色成为了行动的主力。

 

一天专案组突然找到江枫要带他去见一个线人,江枫被从另一条路带进了那条熟悉的小巷,他的心脏咚咚狂跳起来,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一切的怀疑和推测终于得到答案。带他来的上司介绍说这是专案组派去嘉林黑恶势力中的潜伏的卧底,张成。

 

看着江枫又惊又喜又呆的表情,张成忍不住笑,伸出手说:

 

“重新认识一下吧,张成。”

 

下一秒还在呆滞的年轻人就扑过来拥抱,不顾旁边还有人直接倾身吻他,眼眶都红了盯着张成的眼睛说不出话。张成顿了一下缓慢伸出手环上他的脊背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之前你问我的问题,我答应你。”

 

江枫这份激动一直延续到了晚上。他一见到张成便急不可耐地与他相拥,然后拚命地吻,一边吻一边忍不住掉眼泪。

 

他想上天终于眷顾他一次,他之前一辈子不顺利大概都是为了这一天的幸运。他终于不用再为他们的未来惶惶担忧,他终于可以穿过彼此之间那层阻碍拥抱他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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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里外外把张成折腾了一遍,以此填平往日的伤疤。事后张成躺在江枫怀里面色潮红地告诉了他真相。

 

二十年前,张成的父亲被黑恶势力害死,死后还被诬陷为黑警,连带着张成也受到牵连,干了许多年刑警仍然停留在这个副队长的位置。他并不在意职位,唯一的想法便是还给父亲一个公道,可这么简单的心愿却一直无法实现。

 

这些年他对那群人恨之入骨,所以上面交给他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接下了,他不在乎这个任务有多危险,面对上层的担心只回答了四个字。

 

天理昭昭。

 

张成原本是决心和那群人拼命的,这些年看尽了黑暗和丑恶,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毫无眷恋,想着大不了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直到江枫闯进他的生活,就像一束荒唐的光芒刺破了黑天。

 

右手受伤那次并不是张成第一次见江枫,他在更早的时候就拿到过江枫的资料。江枫入职的前一天杜劲松邀功似的把江枫的档案交给他,说这是这批孩子里最好的一个,我要来给你当徒弟了,张成接过来翻了翻,目光定格在照片里小孩意气风发的脸上,确实好,模样板正成绩漂亮,一看就是好苗子。

 

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接到了任务第二天就要开始执行,所以并没有多上心——直到他撞见莽撞之下被围困住的江枫,明明只见过一次照片记忆却十分清晰,想都不想就上前帮小孩解了围,暗自感叹缘分的奇妙。随着两个人一点一点熟悉起来,小孩的固执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他的经历又叫他忍不住心疼,所以张成一点点偏袒、包容,最后变成放纵。他曾迷茫地捕捉到自己那点心思,无数次踌躇挣扎,却仍然控制不住双腿肆意迈向一道凭空出现的岔路。

 

除夕夜,江枫喝了很多酒,他的酒量本就不好,现在更是直接醉得化了水地卧在张成的怀里。

 

后者看着瘫软的江枫,第一次心软了。卧底这些年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别人恶意的猜测和污蔑,但看到江枫湿漉漉的眼神时他的心脏还是会颤栗,读不懂对方,也读不懂他自己。他只觉得亏欠了江枫,所以尽力去弥补这个孩子,殊不知是自己动了情。那天夜里张成是抱着江枫睡着的。早起时才发现眼圈漫了一层淡薄的红晕,像红了眼的兔子,彷徨、脆弱,就像已经准备好要把心剥开来给江枫看。他精明一世,从未发现自己有这样缥缈不定的根。

 

后来张成意外怀孕,他千不该万不该留这个孩子,但自私终究是占了上风。哪怕就只有最后一次遵循自己内心呢?他不够狠厉也不够果决,所以他留下了,可历经波折,到头来还是没能保住幼小的生命。也是这个时候江枫说爱他,毅然决然的选择去守一个随时准备赴死的人,用一颗滚烫的心去捂热另一颗心。

 

张成动摇了,他一辈子都在为了复仇而活,为了人民而生,却从未如此强烈感受到自己的欲望。他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向上级要求和江枫一起行动。

 

江枫抱紧了差一点就永远失去的爱人,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张成脖颈,心脏鼓动,不停地说对不起,张成轻笑着回答,“江枫,谢谢你,你现在成功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了。”然后换来年轻人更加用力的、深深的拥抱。他伸手去抚摸小孩的头,眼泪顺着颊侧滑落。

 

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凭借江枫和张成的里外配合,他们一举重创了嘉林市的黑恶势力,在一次聚集中将深埋的恶人连根铲起。

 

随着审讯的推进,专案组终于顺藤摸瓜,揪出高层中他们的保护伞,在法官的判决中还给张成父亲清白。张成的“黑警”帽子被摘了,并且一去不复返,江枫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张成说你傻不傻,然后笑着与他十指相扣,眉眼弯弯似月钩。

 

阳光灿烂的晨曦中,江枫带来一身崭新干净的警服,然后带着张成驱车停在警局门口,笑着牵住副驾上气息温暖眼眶泛红的人的手。

 

“师父,欢迎回来。”







——————END——————


关键词:卧底,背叛,救赎,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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